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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方应看×我】绊惹春风 【遇见逆水寒·中秋贺文】

注意:有私设 √  OOOOOC的小侯爷√  有流血表现√  爱情结晶私设√

Bgm:痴情司 by Wispering  ←求你们点一下 求你们了


  “此时愿作,杨柳千丝,绊惹春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《诉衷情》

 

  盛暑刚过,一场秋雨后蝉鸣早已隐匿。

  庭下如水正凉澈,季夏睡莲渐枯,侍婢用半扇纹金流影屏隔开一池惆怅秋湖,让他月下亭中独饮纳凉。

  “方应看。”我叫他。

  那双若远山浓的眉就轻轻一挑,仪态无可挑剔,容貌举世无双,不像是敷衍,倒像是在做一幅美人隔花侧耳听的画。

  “干什么?”他看了我两秒,笔下速度稍减,侧身微弯,偏过脸来看我。

  那副美人隔花高不可攀之姿就在一挑眉一颦笑之间散去,月华流转落于他微垂的发梢,温柔了总是太过浓稠的眉眼。

  像是发现了我发呆的目光,又抿笑:“看什么,在赏你夫君又美了几分?”

  “没脸皮!”虽说的确是我花痴了,但被看破的羞恼也没减少半分,我自知失礼,干脆恶人先告状。

  “叫我过来赏月,就把我晾在冷亭里看你批公文!”

  放弃了水八仙东坡肉西湖醋鱼三合美酒蒜香排骨碧螺虾仁,就陪他在这里坐了一刻的冷板凳,谅谁都会觉得有些吃亏。

  毕竟美人如画,可不能填饱肚子。

  明月落于他腕,玉肤若透,笔下风骨尽显,铁画银钩。

  “还差一炷香,”他却没停笔,倒是慢悠悠的。“这还刚用过晚膳,就等不及了?”

  说到这个,我倒是不免有些尴尬。

  毕竟方应看侯府我平日也没少来,这回彭尖送帖来说是共赴中秋宴,我便兴冲冲的以为可以又美餐一顿。

  可惜珍馐虽美,这侯府来往的人却从早到晚都没停过。

  庙堂朝臣、三教九流,贵极人臣至米有桥、完颜宗弼等人,鼎鼎有名至苏梦枕、戚少商之类,只要是在这世上有些名号的,大抵都在这宴上坐着了。

  莫说是吃饭,这中秋简直是赏得我如坐针毡。

  拿着“铁树开花”二人亲自送上门的金帖,又是唯一一位被亲自接来的女子,我独一份坐在女眷宴中的高位之上,被花团锦簇的姑娘们明搭讪暗探风着,脸都快笑僵了。

  想了想,在这情况下没吃饱也不是我的问题啊。

  我反应过来,差点被他带进坑里。

  “你还敢说,就想着办法坑我,夜游江南的好兴致都被破坏了。”闻着身上被蹭上的香粉,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

  他终于停了笔,油墨还未干,就差彭尖拿下去了,这样的神神秘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,我也并不在意。

  其实倒是不介意他放置我一人赏月,只是今日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出门,浪费在这样巴结来巴结去的宴会上倒是有些可惜。

  想到这,他却甩褂起了身:“走了。”

  “去哪?”我问。

  他说走就走,干脆利落的倒像是在撇下尘俗事。清风明月霜落他肩,一幅小侯爷惯有的肆意妄为好模样。

  “陪你赏中秋。”

  扇子敲落在我额前,话已飘出十步以外。

 

  繁台春色、烟柳隋堤等美则美矣,但看惯后,也稍逊平湖秋月断桥残雪。

  在皇都呆了太久,我之于汴京的兴致也不高了。古时的杭州不同于御街肃穆、虹桥琳琅,花街自成一片热闹。

  北宋对女子约束严苛,汴京街头可没几个姑娘家敢冲着方应看直接扔绢花手帕的。

  他倒是比我更游刃有余。

  绢花从窗中而入落了满轿,他毫不在意的踩在脚底。想来他自比在世潘安,潘安仁有“掷果盈车”的美称,他方应看倒也有个类似的“掷花盈车”的称号了。

  想到这里,我忍不住笑出声。

  方应看握扇抱臂靠坐软卧之上,没表情时还是那副俾睨众生、无法无天的模样,只是半阖的琉璃眸微眯,倒像只没睡醒而脾气甚差的大猫。

  “怎么,本侯爷赏脸陪你出来赏夜景,你居然还能分心于窗外?”

  “美人看多了也会视觉疲劳嘛,况且夜色甚好,江南我又没来过,还不准看看了?”我随口胡言乱语道,虽然是这么抱怨,他却还是任凭我扒着窗目探四方。

  他不下轿的原因我知道,必然是怕趁乱有人行刺。毕竟他高调下了江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新闻了,即使他能于众安然护我周全,也无法顾及这街头所有百姓。

  所以只有高调大肆摆宴、云请宾客,摆出彻夜笙歌的模样,才能将所有目光都吸引于侯府那边。

  他在这种时候的细心,我从来不讨厌。

  “方应看。”我喊他。

  “嗯。”他泄露一丝极轻的哼声,对我还是那副有所不满的样子。

  我还是很不好意思:“其实你可以不用陪我出来的,我自己一个人逛花街也行,毕竟我没什么可图的。”

  毕竟这样的时刻,正是他长袖善舞之际,他却为了赴我之约,把一干人等都抛在府中,实在是让我有些愧疚。

  他抬眸,打断了我的话,认真道:“陪伴你,便是一等一的大事。那些闲人,有什么可看的?”

  他这句话,既像是在说着甜言蜜语,又像是意在指责我现在看花街看得目不转睛的行为。我转身坐回原位,反正我是永远说不过方应看的,还是不找虐了。

  他这才像是满意,又盯着我的脸笑:“生气的样子,还是像河豚。”

  看,不用三句话就能把我气个半死。

  “是啊是啊,我是河豚,有什么好看的,不如上熙春楼去看姬蜜儿跳舞,我也好找个清净地方饱腹,行了吧?”

  无端又想起在熙春楼里无数舞姬打量着我的目光,还有方应看那游戏花丛、游刃有余的样子,才真是教人生气的地方。我就是豆芽菜啊!干嘛还来撩我?

  话不投机半句多,我说完就想下轿。

  方应看的扇子先半步拦住了我:“真生气了?”

  兴许是快到目的地了,轿子越走越慢,斜眼看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,扇子却牢牢的阻挡着我的脚步。

  我不答,拐了个弯继续往轿外走。

  却不想再稳的轿子,落轿的那一刹总是颠簸的,于是这平衡失调就让我离开轿子时重心不稳,扑往轿外去了。

  要是真的掉出去就乐大发了。

  即使是崴了脚,明天小报见闻的第一条也肯定就是“某女子轿中勾引神通候不成,被踹出轿外”这种哗众取宠的头条。

  不过方应看显然没给我这个出名头的机会,

  他虽看似青竹之姿,穿着常服也是一副纨绔风流,却武学通绝,想来想要抓住个块头不高的弱女子的确是不费什么力气,随便一拎就像拎小鸡一样的拎住我。

  只是这姿势略微尴尬。

  他长臂一揽,我还没反应过来,已经被他稳稳落在怀中。

 

  嵌坐在他怀中的感觉,不亚于躺进了我上辈子的懒人靠枕。后坐的惯性有些大,他又比我高出整整一肩,后果就是我直接嵌了进去。

  “哦,我知道了,你这是想要投怀送抱?”

  我贴他贴的紧,这个靠枕柔韧的肌肉就贴在轻薄的夏衫之下,蓬勃的劲气若暗流涌动于他周身,让他过于有侵略性了。

  “咳咳,才没有!”我立马想要起身,逃离这个令人窘迫的气氛。“多谢你了。”

  他却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,臂如铁箍。

  “诶,你我之间,何须言谢。”背对着他,看不见这货脸上表情,也知道这戏谑的语气丝毫没变,哄骗我菱角甜的时候也是这样矫揉。

  我正想说那就不谢了,你赶紧给我松开登徒子。

  他却好似知道我要说什么,圈得越发紧了,一面道:“不过既然姑娘要谢,那就得要点儿诚意吧,毕竟本侯爷,什么都不缺。”

  什么都不缺,我还怎么谢你!

  “不过嘛……倒是除了一样。”他悠悠道。

  相信所有人都听出了他潜藏的意思,我当然要装傻,不然岂不是又被他的花言巧语给哄得晕头转向?

  但即使前一刻还能理直气壮的借机下轿,现在这个姿势却是不妥的。

  只是轿外声响早在轿停后便静若无人,若说察颜观色,这世上总不会比彭尖等神侯府上更识趣的人了,我咬牙郁闷的想。

  打是打不过的,我脑子短路,胡言乱语道:“想来侯爷家财万贯什么都不缺,又是天之骄子豪杰气度,是不会同我计较的。”

  “哦?”

  虽然我说的结巴,但好歹也讨好他拍他马屁,他素来喜欢别人捧着他,我这番话应该是不会触霉头的,我脑袋短路的继续想。

  “也是啊。”他忽然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,眸若银钩,促狭的瞥了我一眼。

  我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
  “想来我神通候,万事皆宜,只是神通候头衔总需继承、绝顶家学也需有人传授,若是山珍海味、玉盘珍馐皆不短你一口,携府中千军兵马、三书六礼为聘,不知这位姑娘,可愿与我为妻?”

  虽然他并未纳采问名,但此刻语气之真却是我平生未见的。他略弯腰,热息在耳畔昭示着半步不让,头搁在我肩落,他身形比我高出一肩,倒像是把我拥入怀中了。

  一时我竟也难以敷衍打着哈哈过去。

  轿中极静,他的手臂没有松动的迹象,极为用力的环住我,似乎是没给我说不的意思。

  我这才反应过来,他是步步为营,有备而来。

  我只好无奈,正经喊他:“方应看。”

  “嗯?”

  隔得很近,他的声音响在耳畔时,明明是惯用的矜贵又轻慢语气,却又细细难抵,像是叩动一扇难解的心门,让我竟错觉出一丝不寻常的温柔。

  是错觉吗?我不能回答。

  我极力想避免自己陷得太深,但是他来势汹汹,即使心性再坚定,恐也难抵挡他含情眉目、认真专注的深眸。

  心湖已乱,博弈输赢已现,多说也是多错,我只好转移注意,垂下眼细看这双手。

  指若梅骨修长,若非间有细茧难磨,便是人间第一风流客的手。我将手覆在他掌上,我才惊觉我的手甚至还不足他一半大。

  可是他乱了呼吸,我乱了心绪,谁也不比谁厉害。

  我闭上眼,狠心将这双手拉开。

  只不过拉一分,他紧一分,我拉两分,他便紧两分,短短片刻,僵持已胶着。

  “为什么?”方应看开口问。

  他声已哑,已然是他难得的极为失态了。

  我能回答他什么呢?不说我们之间隔着身份鸿沟,隔着危发毒蛊,更隔着数千年的时空长河啊。若非我进入画中,怎会遇见你?

  唉,都说机关算尽太聪明。方应看啊方应看,我的这么多暗示,你怎会不懂,为何还要明明白白的问出来呢?

  “我是江湖儿女,当以四海为家。”于是我答。

  但或许是他的怒与痛使得圈住腰肢的力道太重,我没心没肺的心肝竟也似乎感到他经臂弯传递而来的一丝痛心。

  不过我知道他的傲骨不会允许他再多说一句,于是他在长久僵持中,终于还是缓缓松手了。

  我心空空落地,没有长久想象中的释然,反而有一丝不知何起、无处可寻的茫然,又有喘不过气的痛楚。

  我随即从他膝上下来,腿像是失了力气,心里纷乱,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——

  “不能回头。”

  北宋这美梦是纷繁红尘,十方神佛错置我,才有这刚好错缠的红线落于我二人指尖。

  初见意气风发的惊鸿、共济舟时平稳有力的手掌,漩涡中枪尾的滚烫、杭州街头的动怒、毁诺城外的惊慌,雪仗时的兵不厌诈、折辱时的心甘情愿。

  只是未必要举案齐眉,未必要看到人间白头。

  是凤蕊传意,是红叶寄情,是闹市街头时壕掷买下的整摊泥人,是“千里婵娟”中坐卧共赏的千江星辰。

  我一步迈开,轿帘已在眼前。之前从未觉得这座宽大的新轿如此窄小,可原来我只用一步,就走到了尽头。

  只是我想这一步迈开,就与他遥遥万里,于是我迟疑了半步,仅仅只是一秒不到,我却觉得失了力气。

  背后传来了他的声音,我未能明了这声响的意图,下一秒手腕若被铁骨箍扣,他已拽住了我的手出了轿。

  一干人等在轿外齐齐跪了一地,早已吓得面无人色,只有彭尖勉力抬头,望向我的眼中除了痛惜、惊异,又有十足的不解。

  我被这目光刺了一眼,再难抬头。

  他这样的天之骄子,原本即使再狼狈,他也能全身而退,我的当头一棒,应是他从未收过的屈辱。

  他不知道在想什么,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地上乌压压的一片。

  “你可知,本侯爷从未被一个女人这么拒绝过。”

  他缓缓道。方应看此刻的冰凉目光也是我从未体会过的,我心痛难抵,对上他的目光,也只能笑笑装作不在意。

  “只是襄王有意,神女无心罢了。”我笑了笑,听见自己这么回答。

  一旁彭尖急而扫褂,跪地重重一磕:“还望侯爷三思,今日姑娘她只是……”

  方应看极为戾骜的扫了眼跪倒的人群:“滚。”

  金秋桂子还在晚风中一片明黄,山顶瞭台竹道、红漆青砖,扶栏飞檐处处雕琢,此刻却只有我与他二人,无人欣赏。

  不过一息前,也有鸳鸯交颈那样亲密,心却如隔云端。

  我凝视着他的侧脸,似乎有春日飞花、落雪惊鸿,又似乎转瞬已过千年。

  他突然讽刺的呵笑一声,就此转身离去。  

  即使如此,他的背影依旧宽阔笔挺,似乎有千山倾颓也难以压垮他傲骨无双。这样也好,我想,即使他身负骂名,也不要多背上一条我这一条克妻之名才好。

 

  我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。

  毒蛊又绽了半叶,师兄们都已知道,这腕间花苞开到荼靡便是我的归期,于是赖药儿代替他们来催我急行。

  我无心争命,却也不是消极等死,打算再次出远门去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希孟。

  我隐约觉得,除非解了蛊毒,或是找到王希孟带回千里江山图我才能活命,于是就自行收拾包袱离了汴京。

  没办法,这也是让我不再想方应看这件事的最好方式。

  走的那天没与师兄们道别,毕竟也不知是不是最后一面了,免得伤感,我这么想着,却被无情给在后门抓了个正着。

  他坐在树下,只叹了一口气:“不再回来了?”

  “岂敢岂敢,只不过是出一趟门罢了。”我讪笑,无论怎么说不告而别这回事还是让我有些心虚,赶紧拍他马屁。

  “无情师兄今天还是这么丰神俊朗呀。”

  “你这转移话题、溜须拍马的能力,倒是没比不告而别这件事熟练。”他淡淡道。

  我赶紧闭嘴了。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,只是将我送到了城门下,代替众师兄又说了不少,才放我走人。

  汴京中没有方应看的消息,侯府大门紧闭不再会宴,便如同往日一般清冷。

  神通候再没在御街打马经过,侯府换了辆看似幽冷的黑铁马车,宽敞而幽深,他再未当众出现过。我想,这时候应该是御街外的姑娘家最伤心。

  后来听说彭尖有偷偷来府中找过我一回,只是我早已不在,无从联系。

  也不知是不是天南海北走远了,才发现汴京之外他的消息满天飞。

  虽然不靠谱的居多——有人说他与米有桥因分赃不均而被杀人灭口,也有人说是意图与金人共分天下从而被朝廷追杀下落不明,更有甚者说小侯爷整日流连花丛,最后害上花柳病,正找寻天下神医治病中。

  我听了一面觉得可笑,一面又怕万一。想起他此刻若是在姬蜜儿李师师身旁喝的烂醉,我忍不住咬牙切齿又觉得最好不过。

  唉,用现代网络流行语来说,就是这真的很影响大哥我行!走!江!湖!

  直到又一年秋,赖师伯再度到了汴京,让无情师兄找我,我才姗姗回到汴京。秋声萧瑟,满城桂子芬芳在一场秋日乱雨后,一夜颓靡。

  毒蛊在这期间发作过一次,坐在房中不过片刻,就天地倒置,陷入黑暗了。

  醒来那日清晨露重,万物在冥光中模糊,我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拉着我的手腕,我一动他便醒了。

  我动了动手,眼前却还是一片无望的漆黑,我才明白过来,原来是毒力未褪。

  毒蛊的程度又加深了很多,唉,生活不易,我只庆幸与众人早已做好完全准备,与方应看也终有了断,不然此时后果肯定不堪设想。

  五感暂失间,不知面前是月牙儿还是大师兄,我只好问:“是师兄吗?”

  但显然我的耳朵是听不到他的回答的。

  他似乎是话说了一会儿才想起似的,迟疑了很久,握了握我的手表示回复。

  这么粗心笨拙,又不熟悉我病症之人,不可能是无情或是叶问舟,握住我的手指修长若寒梅玉骨,显然不是铁手师兄或追命师兄。

  我猜测,四大名捕想来只有还未曾见过面的冷血师兄能对的上号了。毕竟前段时日他们轮流照看我,每次睁眼都是不同的面容,我早已习惯。

  心中胡思乱想,我还是假装淡定的点头:“初次见面便是这副模样,实在不好意思,敢问师兄可是“冷血”冷凌弃师兄?”

  握住我的手僵了一瞬。

  听人说其实人的目光是一种电波,若是看得人久了,便也“有如实质”可以感受到。呃,我的意思是,我现在脸皮就离快要被瞪穿不远了。

  不过听闻冷血从小被狼抚养长大、不通人情世故,出于情理看守着我,醒来便是如此尴尬局面,也是不容易。

  两两对视久久无语,直到想完这一切给了自己一个解释,我才淡定转身进了药浴间。

 

  并非没想过是方应看。

  只是没有理由,也不应该做这种伤人的白日梦,我欠他良多,这不合适。但我已经可以苦中作乐的想起他,倒是件难得的好事,龇牙咧嘴的躺在沸腾的药浴里想到。

  “冷血”师兄依旧没走,我好半晌才整理好衣衫,推门而出才发现他静待着我,正坐在廊下观花。

  四下极静,视野一片乌黑中,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什么日子。

  我一个半残疾人士只能跟他靠掌心写字来交换信息。有些他能回答,有些他长久思虑也没答上来。

  不过我也只是静待毒力再次发作的间隙,有时候写着写着就昏睡过去了,醒来依旧是“冷血”师兄在侧守着。

  只是除了第一次失态以外,他始终尽职尽责守在房外。

  时间长了,我也差不多能摸清这位“冷血”师兄的脾性了。

  虽然有时候他跟方应看一样阴晴不定又难搞,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照料的十分细心,除了常常不自觉的,能够感受到一股视线抓着我的后脑勺盯,但习惯了以后,我也还是能装作淡定的忽视掉了。

  就这样又过了几日。

  药效发挥了作用,嗅觉与味觉恢复了些许,虽然嗜睡状况依然严重,但我已可以辨别有些刺激性气味。

  也不知是什么时节,亭落回廊、丹桂飘香,药舍偏远,我想应该是建在山中,才会有这样的景色,可惜无法亲眼看到。

  那是我头一次知晓那样细碎寡淡的花居然可以那么浓烈,算是那段漆黑记忆里少数鲜明的东西。

  我依旧靠给“冷血”师兄掌心写字来获得信息。

  “近日实在辛苦师兄了,不知道我大师兄去哪儿了?”我在他掌心写。

  这种时候难见叶问舟却是极少的情况,可能是我意外的担心让冷血微楞,他过了一会儿才写到——因为这一回我的病情发展迅猛,他不得不去一趟三清山找师父寻一味药。

  “其他几位师兄也很忙吗?这段时间实在麻烦你们……”

  他接着慢悠悠写到,无情最近遇到了两起大案,涉及人广,又需谨慎行事,多有不便,铁手和追命协助他办案一个去了蓬莱一个去了雁门关,眼下京城内只有他一个留守。

  这倒是无可厚非,四大名捕中我平日里见的最多的就是无情一个人,并不清楚具体情况,但想来,他们应当是轮流留守的。

  “赖师伯如何?他也劳神劳力帮我这么多忙,当要当面道谢才行。”我又问。

  “病症复杂,他留了药浴和现有的方子就回庐为你钻研去了,别担心,他自己身体一向健硕,不会出事。”

  闷头写这么多,实在不像“冷血”师兄他往日寡言的风格,我想他估计是怕我钻牛角尖,才出声安慰。

  也不知是我那段时间脑子不太好,还是这段时间里又聋又瞎,太过依赖这位“冷血”师兄,又或者只是潜意识里觉得,他的气息太令我安心,居然只是感到奇怪了一瞬,便翻篇了。

  一时思绪繁杂之间,我竟然轻声脱口而出:

  “那师兄你有神通侯府的消息吗?”

  他过了许久,才写到,你想问什么?

  我思索了一下,冷血师兄不知道我与方应看的瓜葛,干脆道:“我想问方应看。”

  他一顿,随即一笔一划在我掌心留下字迹。

  不同于之前说的那些,他写的极缓,我想他应该是绞尽脑汁在思索,但我实在着急,他才写完“方应看”三字我便迫不及待炮弹似的发问

  “他到底上朝了没有?朝廷现在对他态度如何?为何要云请天下岐黄术者?”

  像是被我问愣了,他又不急不慢的写:“你关心他?”

  我一时失语,思考了一会儿,只好避重就轻道:“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得了花柳病啊。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我无辜道:“师兄,我手要被捏废了。”

  他放松了力道,却冷酷的写到:“他现在过得不好,人不人鬼不鬼的。”

  我解出那最后几字,吓了一跳,反射性抓住写字的手,那凸起的腕骨竟然十分消瘦。

  想起初见方应看时的矜贵傲慢、祭祀会宴时的举重若轻,即便是最后一面他时的暴戾决绝,也是高贵如斯,他绝无可能“人不人鬼不鬼”的。

  我相信就算他被仇家追杀,也一定要仪态万分的逃跑,我发誓。

  不过我也十分能理解神侯府和神通候府不是很相处的来,“冷面”师兄这话可行度不高。毕竟了解他如斯的我,不也在听到他得花柳病传闻了以后,淡定的在私下里传播了他不举的八卦消息嘛。

  但的确无法确认此话真伪,万一陨石撞地球他被严宽魂穿了呢?

  于是只好心平气和道:“不太可能。”

  他似乎是怒极,冷笑一声,指尖在掌中戳得我都疼:“有什么不可能的,你不都许久不在了,哪还能记得神通候府?”

  闻言,我讪笑一声。可能心中有鬼,被这句话说的竟然有点心虚,总觉得“冷面”师兄这句话意有所指。

  “冷血”师兄却看我缩头耷拉着脑袋的样子,手下没道理的又重划了两分:

  “怎么,很失望吗?不过他成了疯子对你也并无坏处吧,小师妹你也被这个登徒子强迫过,想必是极恨他了”

  演是演不起来的,冷血这瓜娃子戳得我都觉得手掌要被戳穿了。

  不过他写的这几个字,怎么感觉字字都在透露着一股是我始乱终弃的渣男感?

  我被这咄咄逼人的感觉给弄懵了,挠头抓腮了一会儿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不对,只好继续与他假笑。

  毕竟,虽说不知道方应看发生了什么,但我绝对相信这是他布的局,虽不知是具体谋划着什么。况且太过担心也无用,毕竟这位天下第一聪明人,从不做亏本买卖。

  不过为了达到目的传出如此恶名都不压制舆论,无疑是在谋划比名誉更重要之事罢了。

  “对了,最近药舍是不是换地方了,总觉得此处我还是第一次来,不如出门走走吧。”

  之前为了方便,赖药儿从来都是登门来施药,不过这次毒蛊发作凶猛,为了病情才换了药庐也无可厚非。

  道理我都懂,但为了转移话题,我还是打着哈哈往门外走了。

  “冷血”却比我更快,在我抽身想走的那一刻,他已牢牢抓住我的手腕。

  “小师妹,怎么不继续聊方应看了?”

  这种感觉很熟悉,我还没反应过来哪里熟悉,他已不容置喙的掰回了我的手。

  看来“冷血”还是少年心性,要不就是真的万分讨厌神侯府,不然我想也只能解释,他就是口是心非暗搓搓喜欢方应看了。

  不过,我脸上是写了我和方应看有大故事吗?想起中秋宴上,每个人都是满脸高深莫测的打量着我,就像早知晓了八百年前我俩上辈子凄美爱情故事的模样。

  古人也这么爱听墙头八卦的吗?

  他指尖飞花一般飘逸:“小师妹若是想,我可以帮你做个了断。”

  了断?什么了断?

  我一时茫然,只想,难道还真要红眼相见,你死我活吗?我总不可能去神通候府跟他解释我马上就要嗝屁了,让他别陷太深,何必相互蹉跎?

  能相忘于江湖,已是最好结局了吧。

  于是我无奈地摇了摇头:“多谢,倒是不必费心了师兄。”

  “冷血”的好心与执着却远超我的想象,继续掰我的手腕:“又或者,我可以帮你递消息,只要小师妹你想知道的一切他的消息。”

  我终于觉得有些奇怪,想起这行为又万分不妥,人家是两情相悦才鱼传尺素、雁足传书,我劝心里的魔鬼道,这样不好、不好。

  于是沉默了许久,它还是背叛了我,毫不犹豫的答应了。

  它桀桀笑道,饮鸩止渴又有什么关系呢?古代又没有人会指着我骂痴汉。也是,我都快死了,让我做个快活鬼不可以吗?

  这之后,“冷面”师兄时而会在我精神好时,与我聊两句方应看。

  虽然大多都是听上去似真似假的。

  我猜是为了让我死心,故意说些什么“神通候情根深种,为博美人一笑遣散府中无数琴姬舞妾”、“血河枪金屋藏娇,竟逼迫神通候府连根拔广武山无数丹桂”等等等等。

  且不说这些八卦的真实性,我思考了一下,这小伙如果生在现代,没准能进UC震惊部。

  不过病情不若我主观情绪这么开朗,还是时好时坏。

  视听二感一点动静也没有,梦魇却一日比一日深。再一次冷汗直冒地惊醒,头痛欲裂坐起,梦如飘絮消散的一干二净。

  只剩下方应看那天浓日中秋桂山中的决绝背影。

  更多时候梦魇深沉,时有颠簸浮沉,如逆水行舟。有时竟然荒唐的梦见他冲进神侯府将大师兄打伤,无情与他对质,四大神捕将他重伤的情节。

  梦中的方应看也如往日一般迎风而立,只是猎猎劲风割破他锦袍,沐血红缨、银光血枪,细节太过真实,醒来我居然分不清是梦还是记忆。

  唯一能证明那是梦的,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琉璃眸。

  那不会是方应看的眼,只是噩梦而已。

  我只能叹气,方应看啊方应看,真是做梦都不让人好过。

 

  也许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,大清早在梦里惊魂过一次后,冷汗已经湿了床褥。

  二级残废人士正想自行解决换床被单时,师兄就找上门来了。决明子的气息在空气中微微浮沉时,相处多日的“冷血”师兄反常的推门而入。

  我还来不及和他打声招呼,他已匆匆快步走到我面前,在掌心留下缥缈字迹:

  “——今日发生什么也不要出门,门外有歹徒登门,府中人手不够,你静待便可”

  我还未曾明晰意义,他又匆匆往门外赶去。

  歹徒?有什么歹徒会来此偏僻药舍,是趁着府中人手不够,想要借机报复神侯府与四大名捕吗?

  纷乱思绪中,我却突然想起梦中,浑身鲜血的方应看。

  我来不及想多,虽然我现在又聋又瞎,但那一刻大概是魔障了,竟扒着门也偷偷跟着他往外跑去。

  只要一眼。

  东方佛祖西方耶稣二次元玛丽苏,求你们保佑了,就算是自作多情也无所谓,只要让我确定,不是方应看就行。

  药味逐渐远离,风中的血腥味与桂花香气混合,我第一次觉得有些熏人。

 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跌跌撞撞磕碰摔打中,我的视野居然从浓墨似的黑雾,变成了凌晨四点那种墨蓝色的暗光,就像天光乍破,天地初朦时一般。
  托此福,我得以勉勉强强顺着血腥找寻打斗的地方。

  可走的越近,一阵心悸却袭上心头。

  浓厚的血腥味、仓促的脚步声,那时时刻刻袭上心头的,梦中方应看血丝遍布的双眼让我忍不住乱想。

  梦外也不得闲,这厮可真是冤家啊。

  眼前一片浓雾般的墨蓝,我忍住与胸腹剧痛,从九曲廊走向前厅。若山遇溪泉,由远及近渐渐有刀剑声如环佩叮咚作响,居然在此刻我的听力逐渐恢复。

  我却还回不过神来,想不明白是为什么。

  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还是如竹风骨,若红缨血枪立于劲风中。

  玉冠暗淡点点猩红,猎风吹起那一身标志的杏白龙纹的锦袍,他浴着淋淋鲜血,刀剑划破了如玉面容,他素来爱干净,此刻潺潺血溪却在顺着那张面无表情的玉白面容落下,眉骨间竟是十分凶戾。

  与“梦中”,竟是无丝毫不同。

  他侧背着我,枪锋冷冷、红缨银光对面前人:“别再来找她,看在你是她师兄份上,没有下次。”

  那人唇角溢出一丝鲜血,似乎疼痛不住,温润眉眼皱起,转目间却突然看到了我。

  是叶问舟。

  他大喊一声:“师妹!”

  方应看像是被他激怒,反笑一声,狠狠在他胸口踩了一脚冷笑道:“你以为,这等雕虫小技,能骗得了我?”

  唉,哪有什么“冷血”冷凌弃呢?

  整个前厅,只有三人,正在打斗的两人,与我而已。

  也许是胸口剧痛让我难以坚持,又或许是方应看回眸时,凝固在红眸中未褪的凶狠,让我感到天旋地转。

  方应看啊方应看,机关算尽太聪明。

  若不是为了要延缓药效,副作用的梦魇又怎会无限加深?而这你无法掌握的万分之一可能的梦魇,却又是让我惊魂动魄的梦中的你。

  若不是“梦境”太过血腥苍凉,我又怎会仅仅只是为了确认那不会是你而跟来。

  我只好苦笑。

  哪有什么“梦境”呢?

  分明是他擅闯了神侯府,盗走赖药儿药方。又一人独自面对四大神捕府中三人,将我截出,最后将计就计的假扮“冷血”骗来信任来照顾我。

  说好的是世上第一聪明人呢?

  那双琉璃眸中掺满了血丝,丝毫看不出曾经的云淡风轻,唯有那丝泄露出来的惊惧,还同毁诺城外毒发时的神情一模一样。

  失了药舍浓郁的药力,剧痛终究还是难忍,我卸了力气。

  视野里唯有他奔来的仓皇身影,令我安心的把意识交给了黑暗。

  

  “然后呢然后呢?”堂下一粉雕细琢似的小童,正急急催促说书人。“今日可别再卖关子了!”

  “话说这丹台惊魂,神通候便是使出一手“协然来去”,一面上前风也似的环住那昏倒的美人,一面对着贼首大吼一声——”

  “‘若是今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我便要让你们所有人赔上性命’!说着便是腾空而起,三拳打倒对面十八人,转头离去!”

  “好!”那堂中金玉般的小童,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扬眉吐气拍了一掌茶桌,心满意足的丢给说书人一片金叶子。

  我扶额——什么丹台什么贼首十八人啊,那协然来去不是方歌吟的招式吗!这都什么跟什么!

  楼下的说书人喝了口茶,继续讲:“这冰霜美人便对小侯爷是动了真心,再也无法拒绝他的求爱,唉,俗话说“何意百炼钢,化为绕指柔”,试问谁又能抵挡呢?之后自然是共赴巫山一番云雨。”

  这究竟是什么当众处刑的玩法啊。我心中怒吼,怎么还说起黄段子了,这小孩子能听吗!

  但显然众人都很爱听这种故事。一番叫好之后,又是无数金银打赏了下去。我看着说书人那副富贵浮云的样子,实在是很想揪他的山羊胡子。

  “你说谎,这故事是假的!而且她一点儿也不冰霜。”

  堂下那金玉小童在一片叫好声中,突然说了句。四周顿时一静,他稚嫩的声音便如玉珠掷盘,落地有声。

  “这故事刚说到美人昏迷不醒,哪儿能让两人翻云覆雨,分明是骗人的。”

  一旁说书人的下仆便是一幅吹胡子瞪眼的模样:“小小年纪知道什么,先生说是就是如此,你个小童懂什么,难不成还能亲眼见过?”

  说书人顿了顿,还是一幅世外高人的模样,与这茶楼下仆一唱一和,看来是唱惯了白脸,还来了句“小儿无知,不必动怒”。

  “见没见过才不关你事。”

  却没想到这小童虽看上去年纪不大,心性倒是很不错,眉头也不抬道。

  一身杏黄锦衣套在他不大的身躯上,颇有些人小鬼大的端正模样,此刻正晃着萝卜似的小腿还碰不到高凳下的地,看上去就是“待宰肥羊”四个字。

  那下仆心生歹念,抬手就想去抓他,一边嘴里念叨:“小鬼头鬼话连篇坏先生生意,今天我就代替你爹好好教训你!”

  那小童这才不知道对着身后的谁,一扬颌,慢条斯理说:“给我打。”

  我惨不忍睹的捂住了眼。

  身旁的方应看却像没事人似的,还看的津津有味、啧啧称赞:“这才是我侯府的风格,不愧是我儿。”

  我终于忍不住怒视身边的人道:“还侯府风格,他那副恶霸模样看上去才是不讲理的吧!你到底是怎么教驭儿的?还来什么茶馆酒楼堂听这些道听途说,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……”

  一旁的人倒是还能心安理得,淡然吮茶:“有什么不好的,他爹都还没说话呢。”

  言下之意,被抹黑的正主都还没说话,自然我也没资格抱怨。

  我一边觉得这实在荒唐,又无比无奈,谁让我怀他的时候老爱看话本来着?好像我也的确没什么资格抱怨他堂听说书。

  唉,我愁眉惨淡的想,这大概是现世报吧。

  自然,这个在楼下指挥的虎虎生风,一脸傲慢不屑,还准备用小胖脚踩着那恶仆脸的小霸王,就是我的现世报。

  “我今天到底为什么要跑来这里啊。”生活不易,作为小霸王他娘我只能叹气。“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,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生下这个小兔崽子,这样才能斩断祸根……”

  “还不是娘子你自己要来的,美名其曰说是关心他的甚么‘心理活动’,”方应看还是一幅云淡风轻的口吻。“我看他倒是好得很,你有这得闲,不如关注关注我。”

  我斜眼看他。

  他挑眉回望我:“怎么,你夫君说的不对?”

  嘁,还非要强调“夫君”,彰显一下在侯府的底端地位么。我摇摇头不去管这个冤家,冲着楼下喊另一个冤家:

  “方驭之,你又做什么坏事,给我住手!”

  众人只见堂中那个翘着二郎腿独坐堂中,任凭下人作威作福,淡然喝茶无形装逼的小童,突然反射性的一哆嗦掉了手中的茶盏。

  霎时,满脸“整个汴京我横着走”的螃蟹大王就焉了,小童讪讪放下手中的茶盏,摆正腿,一撇褂,夹着尾巴,装着乖巧上了楼。

  周围的人这才恍然,这金玉小童原来还真是最近汴京鼎鼎有名的“小霸王”小神通候。

  而想来楼上那个只出声便能制住小霸王的,便是神通候府唯一的夫人了吧。

  顿时这儿发生的事,便又是汴京中一篇新的话本故事了。

 

  什么,你问我事情的真相?

  实话说来,其实就要比话本平淡的多了。既没什么十八贼匪,也没有什么协然来去,甚至没什么波澜起伏。

  只不过是在醒来后,看见了方应看那双疲惫红肿布满血丝的眼。

  心软真是女人的大忌啊。我一边想着,一边叹了口气。

  我问他:“若是我难活了呢?”

  “不过是迟一点天上见。”他努力扬起嘴角的笑。“怕什么,不就是毒蛊?这世上,还没有我方应看办不到的事。”

  他面色苍白,紧抓着我,像是在抓紧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令人生疼,显然不是他自己口气中强装出来的淡然。

  我回答他:“那可不行,我要活的好好的,活到九十九岁,再去笑你。”

  我再没问过他类似的话,即使我们吵得再凶。一定不能比他先走,不然他一定会伤心的,我再也不愿他这么伤心了。

  他还没反应过来,有些诧异,挑起眉尖看我:“什么?”

  我皱着眉头,“笨死了,我同意你娶我了!”

  啊啊啊啊,我居然真的说出来,也太厚脸皮了吧,我赶紧捂脸,想摆出一副淡定样,却没想到身边久久都没有传来声音。

  尴尬了,不会他没有那个意思吧……我指缝露出一只眼睛去看他。

  他万年难得一见的呆滞了片刻,急走了两步又正停在我的床前,扇子开了又合,唇瓣张了又闭,露出了平生最傻的模样。

  也不知道是一时不察,还是思虑久矣,他一边抹开我脸上温热的液体,一边急道“娘子别哭,娘子别哭”。

  他骗人,我觉得我应该是笑了的。

  毒蛊被压制之后他终于准许我下地了,走出药舍才发现这里无比熟悉,便是那年中秋想带我来见的千发夜桂瞭望台。

  这原本被他戏嘲为“金屋”的丹台,最终还是完成了曾经没能完成的使命。

  中秋月夜千里,丹桂尽放,满庭芬芳,灯火阑珊,温柔泻落在心上人的眸里,月华里他的面容还是如玉般俊朗。

  月如银盘,距离近得似乎要落入手中一般。

  “方应看。”

  “嗯?”

  我望着月圆,还是小声说了出来:“明年,后年,我都想和你一起过中秋。”

  “嗯。”他含笑,又有些不满。“不然你还想跟谁过?”

  “……”他真是永远有办法破坏气氛啊。

  “你说,不然你还想和谁一起过。”他皱眉,不依不饶道。

  “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?你想干嘛。”我斜眼。

  “要补偿我,”他一顿,握紧了我的手。“一起过到九十九岁才算。”

  “好,拉钩。”

  那年中秋佳夜里,没能完成使命的丹桂瞭台上,还荡着他当年私心写下的两句话,我后来知晓,将之补完了。

  “花不尽,月无穷。两心同。”

  “此时愿作,杨柳千丝,绊惹春风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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